第十三章 转型【权民一体论-王力雄】
【本章提要:用递进自组织的方法实现递进自组织本身,形成人类社会按照社会意志驶向未来的自动车。】
1. 上帝的第一脚
对递进自组织的质疑,其中主要一点在于如何才能实现?甚至被认为不可能实现。这是两个需要区分开的问题,一个问题是现有权力与秩序不会接受递进自组织;另一个问题是递进自组织本身的机制使其无法实现。的确,要让现实社会的公权力转型为递进自组织,似乎不可思议。权力自身不会这样做,无权者则无力这样做——除非亿万民众能充分沟通,搞明白并接受递进自组织的理念,再自下而上地实现变革。这种情况首先陷入的悖论是,说服和动员亿万民众本身就需要巨大的组织力,如何产生?且不说现实权力不允许,即使能产生,那种组织力是否会在取代旧权力的过程中发生异化,重演权民分离的二元状态?
这种类似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是无解的,因此不能指望。递进自组织的实现虽是自下而上,却不非得同时开始,可以“以点带面”。革命先驱者从来是少数,只要能在局部搞出递进自组织样板,激活机制,良性运转,在社会陷入危机、民众普遍寻求出路时,便能产生巨大吸引,引发涟漪式复制。递进自组织无需外部输入,任何单元都具备完整要素,可以自我实现,并进行相互联合。这种超强的可复制性决定了哪怕只有很少的成功样板,病毒传播式的指数扩散也能最终形成爆发之势。
当然,样板由谁来完成,亦即“上帝第一脚”如何踢,现在还是悬念。基层自发的自组织做不到。历史已经反复证实基层自组织发展到一定规模就会演变为他组织,唯有让自组织形成递进结构,才是解决变异的关键。其实,只要在基层自组织之上再形成一级符合本文所述的递进层块,后面的层层递进就会在相同机制驱动下自动实现。如果确信转型是可行的,具体如何开始,如何实现,便可以交给历史发展自行解决。等到社会有这种需要,相信上帝一定会在最佳时机踢出所需的第一脚。
2. 精细的剥离
当今社会前所未有的一体化,形成盘根错节的纠结。以往那种打倒、推翻、另起炉灶式的革命不仅困难,还可能将洗澡水连孩子一块泼掉。现代专制国家的镇压无所不及,导致无法事先培育替代力量,一旦出现权力真空,来不及整合社会,就可能引发连锁失序,不要说转型不能成功,连社会的基本生存都会受威胁。
尽管革命派总是对此断然否定,并攻击这种担忧的用心,但即使只有“万一”的可能,也须小心对待。小心不是不做,成大事以小心。即使小心最终被证明多余,顶多是徒劳,损失有限,而不小心的结果却可能会跌下深渊。
例如专制政权建立的社会管理机器,费时多年,花费巨大,触角伸及每个社会细胞,网络覆盖整个国家,其专业团队、行政技巧和配合关系绝非轻易可以取代。小心的方式是不能轻言打碎这个机器,反该将其当作值得珍惜利用的资源。从革命角度看,这似乎矛盾,让那机器继续运转难道还是革命?问题在于,当专制权力已经把社会管理的功能与自身合为一体,打倒其便会同时丧失社会管理的功能,恰恰是专制权力竭力营造的“人质关系”。有“乱离人不如太平犬”心态的民众会宁愿放弃民主,也不愿面对无政府带来的难料后果。解决这个问题,取决于能不能把社会管理功能与一党专制的权力剥离。对已然互为表里血肉相连的二者,剥离并不容易,没有可以一刀两断的方式,需要极其小心。
代议制转型是“盖房式”的——须先整体搭建完整的框架(宪政),才能在其上添砖加瓦,完成其他部分。在专制制度下,代议制元素难以自行获得发展空间,依赖当政者赐予的“政治改革”——往往只是开放个别元素(多元化、新闻开放、基层选举等),却不会允许出现整体框架(那等于取代专制权力)。那些元素萌芽后缺少框架约制,便会在竞争中得寸进尺,不断扩张,总是迅速突破当局容忍的界限,导致所谓的“开明政改”半途而废,否则会使专制大堤溃于蚁穴。可以说,代议制是不可能与专制并存的,因此也不会为专制所容。除非专制权力中出了自我转型的“圣人”,否则代议制的实现只能通过革命一蹴而就。那时,被推翻的专制权力若是与社会管理功能一体,便导致权力真空,带来玉石俱焚的危险。
递进自组织却不同,其每个层块自身内部都具备完整要素,不需要外部框架支撑,即可在内部实现转型。形象地形容,这种转型如同“滚雪球”,从最初的雪核开始,框架与要素皆俱全。递进自组织的扩展只是相同层块的组合,如同滚雪球附着的都是一样的雪,相互黏结是对各层块的向量和进行再求和。或者用另一种比喻,完成转型的层块,就如原本无闸的大坝上每块石头自我形成调节自如的闸门,因此不需要炸开大坝让洪水泥沙一泻千里,而是在无需拆除大坝的状况下让洪水缓慢消退。
3. 递进置换
一般会认为,递进自组织的层块划分工程浩大,难以实行,且认为层次必定太多,导致管理机构庞大。其实不会,因为层块早已存在——现实的权力科层与单元便是由直属上级和下级构成的层块。从运作有效性出发,权力科层同样会要求层块保持在可充分直接沟通的限度。因此公权转型为递进自组织,只需利用国家权力原本的层块,无需重新划分,只是把权力的源头转到基层,把上级任免变成下级选举,以“和载体”取代官,即可把自上而下的权力实施变成自下而上的向量求和。这样的转型不需要另起炉灶,从而可以大大减轻震荡,降低成本。且原本越是组织严密的全能型专制权力,其结构对递进自组织越适用。
因为递进自组织的要素在每个层块内皆齐全,无需外部提供,因此转型可以从任何局部开始。先以自由组合的方式形成基层层块,把被组织变成自组织,基层层块的“和载体”再按原体制的行政单元进行组合,形成上一级层块。如此自下而上地在原体制中逐层转型,可以概括为“用递进自组织的方法实现递进自组织本身”。这句绕口令般的话指的是,当一个公权组织层块的下属多数单元实行了递进自组织,该层块就可以(且必然)实行递进自组织。例如一个县的多数乡镇实行了递进自组织,选出的乡镇长自然会组成管理该县的委员会,选举县长。递进自组织即向上扩展一级。当一个市的多数县都实行递进自组织,当选县长就会组成管理该市的委员会,进行决策并选举市长。如此递进,最终由当选的省市区首长组成国家管理委员会,选举国家领导人,社会转型便告完成。
以往民间只能施加压力,政权不让步即不会有实质进展。递进自组织的转型无需等待政权让步,可以主动置换政权。权力的实质在于服从,只要人们换了服从对象,权力就发生转移。递进自组织的每个层块都能充分直接沟通,可以协同行动。当多数成员共同拒绝服从旧权力,只服从本层块的共同体意志,选举自己的“和载体”充当行政首长,便等于用新权力置换了旧权力。
在这种方式中,决定变化的不再是权力一方,而是无权一方。只需逐层递进地选出“和载体”,就相当于一步一步把权力“夺”到手中,却不需要使用强力去“推翻”,只是将旧权力晾在一边不理睬而已。随着置换的逐层提升,最终完成整体转型。
旧权力的行政人员和专家团队这时需要选择继续效忠专制权力,还是转而服务于公权递进自组织。摇摆将会在趋势明朗后停止,官僚历练权场,有足够智力看出什么才是未来。公权递进自组织会自下而上地层层将他们与专制权力剥离,并在使用过程中对其筛选、重组和改造,最终成为适用于各级公权递进自组织的职能部门。
专制政权无疑会反制,采取切断资源输入,阻塞对外沟通管道等措施。但是在资源大部分市场化的时代,尤其当政权给基层的财政拨款难以为继时,对具有自给自足性质的乡村社会,这类措施起不到决定作用。有效威慑只能是抓人。以往当局总要“抓黑手”,是因为抓了核心人物,其他参与者便会“树倒猢狲散”。而递进自组织不是由核心操纵,当选者是被动的。专制镇压从来只对少数有效,面对多数就陷入“法难治众”——即使抓了当选者,选举者们可以再选新人,除非连选举者也一块抓;然而选举者又是由其下更多选举者所选,层层抓下去,难道能把全体民众关进监狱?那是任何政权也做不到的。从这个角度,暴力便失去了效力。这是递进自组织能够以非暴力对抗镇压的根本力量所在。
当然,初始还是需要勇气的。专制权力一定会抓人,哪怕只是出于制造恐惧的目的。那时就要践行不合作运动的“填满监狱”,抓了再选,一直选下去。“当选”毕竟构不成罪名,风险可承受,入狱反会成为荣誉,如果“填满监狱”能前仆后继地坚持,最终挺不住的一定是政权。
另一方面,递进自组织具有的“理性逐层提炼”和“隔层保护”之性质,可以缓和对旧权力的冲击。如果当局给予默认,已形成的递进自组织便会与之合作,只在内部自治,对外仍然服从当局,使旧权力系统不会因为局部实行了递进自组织而断裂。当政权陷入内外交困、控制力衰弱时,比起用镇压激化冲突,导致失控,默认递进自组织至少还能维持运转,有利社会稳定,便可能成为地方政权的选项。
递进自组织与旧权力系统保持合作,却不是不再发展,仍会继续“用递进自组织自身的方法实现递进自组织本身”,自下而上地生长。其对旧权力的置换将是先慢后快的过程,下面层次体量大,层块多,置换需时长,扩展到较高层次后会加速,最终呈现破竹之势,直至完成政权的整体置换。这种递进置换既有不可阻挡的内驱力,又可理性控制节奏,给解决历史问题留出充分时间,将震荡与冲击降到最低,保持转型始终平顺。
如前所述,代议制转型须先改变社会整体结构——分拆权力、新建多层代议机构、形成多个政党、进行各级选举……能做到这些的前提要么是当权者让步,要么是革命成功。只要开始转型,往往就无法控制节奏,社会震荡几乎无法避免。如果社会原本积累了矛盾和仇恨,出现的权力真空会使之从压抑状态爆发,导致转型扭曲,甚至走向反面。
代议制的良好运转还需民众有服从法律、遵守规则、包容异议的道德,有对社会事务进行理性思考的知识,以及对公共事务的公益心和参与热情,这些都需长期培育。一些实行了代议民主的转型社会并未得到期待效果,几乎都与此有关。
民众一旦对最高权力进行过普选,便会不满足于递进自组织的基层选举,因此从转型顺序上,递进自组织应该在先,既降低转型难度,得到好的民主质量,还能留出选择余地——如果多数人最终仍愿选择代议制,递进自组织先作为平顺过渡的中间环节,填补权力真空、消化社会矛盾、培育民众民主能力,然后再由递进自组织自上而下地主持代议制转型,也不失为一条好途径。
4. 自私的公德
代议制在欧美有几百年从初级到高级的过程,法律逐步确立,选举逐步扩大,政党多年轮替……如同种籽长成大树,经历风雨,扎下根系,与文化土壤结合,获得生命力和抵御破坏的能力。然而那种循序渐进今天已不能重复,民主理念如此天经地义,转型只能被要求一步到位;欧美也把自身达到的民主程度当作要求其他国家的标准。而若缺少渐进过程,照搬现成的代议制,看似速成壮观,却难免不出问题,甚至徒剩外衣。
对此,把问题归结于民众素质,力图让民众“学会民主”的启蒙是南辕北辙。与其总是徒劳和碰壁,不如把削足适履的思路颠倒过来——问题不在民众,而是民主方式。不需要提高民众素质去适应不变的民主方式,而是改变民主方式适应民众素质。如果民主方式必须要民众做出改变才能实行,那就不是合适的方式。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”用于形容一个人,如何指望先得改变千千万万的人后才能实行民主?那要么成为专制抗拒民主的理由,要么会在转型后落得淮橘为枳。
对传统精神结构已经解体,与代议制相适的精神结构又未形成,转型压力已迫在眉睫的社会,要找到的是一种既可实现民主理念,又无须依赖社会既有精神结构支持的民主方法——递进自组织正是这样的方法。
无论道德解体、文化衰落、教育低下,社会的精神结构毁坏到何种程度,人的基本性质都不会改变。而只要人有“不断追求自身更好的生活”或“不断追求个人意志的满足”的性质,对递进自组织就够了,不再需要别的。这可以被认为是“自私”,递进自组织正是基于这种“自私”建立个人意志向量求和的结构。从这个角度,递进自组织不像其他制度那样依赖文化与道德,只要人自利并有理性,就能在实施递进自组织的过程中建立道德。经验范围使每个人都能认识到自己的“更好”和“满足”,知道怎样“追求”才能得到,无需具备超经验的道德与知识。人人追求自己更好所得到的妥协结果是对每个人都好,“私”就变成道德。这种由制度结构形成的道德比依赖文化的道德容易把握,却无需培育文化道德那样漫长的时间。
当然历史不可割断,积累的恩怨、派性、民族矛盾都会在转型中产生作用。递进自组织会在自下而上的渐进置换过程逐步释放和吸收。同时递进自组织的平等节制将不再制造新的压迫。逐层提炼的理性则会约束冲突。没有新仇,旧恨终会消融。
5. 超越专制的补偿
将公权力转型为递进自组织,最方便的当然是权力自上而下推动。吊诡却在于,若有权力推动,不会是民主权力,只会是专制权力。因为如前所述,已经实行过高层普选的民众会将限于基层的选举视为倒退,因此由民众普选产生的代议制权力便不可能推动递进自组织。反而专制权力推动递进自组织是会受到民众欢迎的。当然,对专制权力的这种期望会被视为与虎谋皮。的确那与一般的逻辑相违。但历史上的专制权力确实出现过超越者。其超越不一定非得出自良知,更多的是现实危机倒逼,或是历史声名考量,主要是个人利益的计算……无论如何,专制制度中位置越高的当权者,拥有的超越能力越强,相应可得到的补偿也越多。
以当前中国为例,推动递进自组织转型可能给当权者带来什么好处?首先,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期已过,以经济化解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的手段随之丧失,政治体制造成的矛盾浮出水面并将日趋紧张,政治改革不得不提上日程。然而历史的路径依赖决定了中共体制与代议制无法转换。代议制的旗帜是在其政治反对派、六四死难者手中,在欧美、台湾、达赖喇嘛一边。政治改革若走代议民主之路,中共只能是被清算的对象。递进自组织则不同,都是从零开始,没有其他正宗,不掺杂历史因素,也没有传统标准。一旦换了舞台,谁先上场谁占据中心,充当主角。因此以递进自组织进行政治改革,中共可以避免与原本的对立面直接竞争,闪开代议制体系,使对方失去打击自己的发力点。
其次从操作上看,代议制转型从开始就需整体变化,不易控制节奏,递进自组织则是自下而上逐层渐变。只需高层当权者公布一个时间表,只要在不超过社会中坚一代的有生之年——哪怕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——完成转型,社会都会有等待的耐心,按照时间表欢欣鼓舞迎来每个步骤的兑现。积重难返的社会矛盾将被这个过程逐步化解,最终水到渠成地实现整个社会公权力的递进自组织转型。
这会让专制高层掌权时间更长。时间表具有的合法性使反对派无从反对,国际社会只能期许;时间表也是一份希望清单,而希望是最好的社会稳定剂;递进自组织的转型自下而上,越高层块的缓冲时间越多,直到最后才触及其权力。拟定时间表的当权者会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主持人,到时间表完成才退位,并将为此名垂青史。
以往凡是政治改革都需通过权组织推动,构成权组织的官僚因为改革使其利益受损,或怠工抵制、制造混乱,或发动党内斗争搞垮改革的领袖。而递进自组织的转型无需通过权组织,只要高层给予合法性,民众便可自发地自下而上逐层置换,逐层架空官僚集团。无需造反和打倒,始终保持有政府状态和社会组织化,又能保证改革不断推进。而时间表给了官僚集团明确预期,凡是在换届退休前不会受影响的高层官僚,将在个人利益上失去反对变革的动力。
递进自组织比代议制有更丰富的理想资源,在人民主权、全民参政、向量求和、自治、联邦、族群问题等方面,可以独辟通途,占据制高点,形成独树一帜的意识形态。在形式上,也可让中共找到与其原本思想脉络的连接点,实现某种承先启后。
6. 民间之路
专制者自我改革的概率仅如凤毛麟角,无法寄予希望。而民众自下而上以递进自组织置换公权组织,需事先广泛传播理念,才能大范围同步开始。做不到这一点,在专制权力有能力镇压时难以突破;在专制权力衰落时,抢先崛起的占山为王者照样会拒绝递进自组织。
走出这种困局,有必要考虑非政治途径。如无法变革公权组织时,能否在众权组织和民间项目做起——村民自治,合作消费,物业管理,维权活动,公益事业等。众权组织有相对自由的空间,可自行决定组织结构,成员对民主有天然要求,实施递进自组织既是实践的检验,也能树立样板。
当今NGO(非政府组织)成为日渐重要的力量,而组织演变的规律对其同样有效。初创时志同道合的自组织,规模扩大到无法充分直接沟通时便须依靠主持人,形成权组织,演化为二元结构。那时或是主持人说了算——相当于专制,或是选举主持人——类似代议制。无论哪种,二元结构的特性都在,权力的毛病都有。现实中很多NGO就是这样沦为少数人谋生的饭碗和自我循环的小圈子。
NGO没有对成员形成约束力的权力资源和经济资源,参加者稍不如意便可拂袖而去或不再作为。NGO的资源主要是道德,参与者为的是实现价值认同和理想追求,因此会需要有自主感,不甘于沦为无权者。而组织又需保持共同目标和整体秩序,不能让成员随心所欲各行其是。递进自组织能协调二者。其自下而上的多中心可发挥每个参与者的主动性,满足自主感;递进的层块结构又能整合多中心,形成有序整体。无论规模怎样扩大,皆不出现有权无权的分离,因此给NGO带来前所未有的生命力。
实行了递进自组织的NGO之间,亦可用递进自组织的方法进行联合。例如从事合作消费的相邻社区,由各自当选的业主委员会主任组成上一级层块,合作消费规模便扩大数倍。不断提升这种联合的层次,甚至不同城市的消费者都可实现联合。既然消费规模决定谈判能力,无论在价格上还是在质量上,消费者都会得到更多好处,且能将影响力从商业领域延伸到生产领域(工业)、原材料领域(农业),乃至政府政策的制定。
这种递进自组织虽不涉政治,理念和方法却能在推广过程中为民众所掌握。可复制性是递进自组织转型的最大优势,局部成功的样板可以通过不断复制的模式扩大——既可以是受样板吸引的自发复制,也可以是有组织的推广。一旦历史条件成熟,便可迅速复制于公权组织,用于政治转型。具备这样的基础,届时其他力量都无力成为递进自组织的对手。
7. 沟通改变世界
在缺乏沟通能力的时代,社会分离为二元是不可避免的宿命。步入信息时代,沟通能力前所未有地增强,新的沟通技术给递进自组织提供了强大支持。例如递进自组织的多种参与方式——公权组织,众权组织;每人可按居住地、工作地、不同项目等参加;选举时需要计算票权,进行认证,根据选举结果进行权限转移……成员因此可能有多种身份,仅身份管理就异常繁杂,还需跟踪变化、维护规则、进行监察等,如果都靠人管理,相当困难且易错,还难免人为干扰。然而拜资讯时代所赐的电脑网路,既能迅速、便捷、缜密地管理,又能杜绝私情舞弊。智慧型手机进一步提供了全民参与的技术基础,为递进自组织插上翅膀。可以预期社会组织的水平会因“递进自组织+移动网路”得到前所未有的飞跃。
以往民主最大的麻烦在于各执己见。意见不同本是民主应有之义,但人性的执着总是要压倒对方,由此争执不休、议而不决、决而不行,造成民主的瘫痪和分裂,导致人心厌倦。如果把民主规则固化于计算机程序,让机器执行规则,排除人为因素,一视同仁,不予扯皮,无法拖延,无空可钻,按表决结果自动授权和刚性执行,那时人们反而会放下执着,变得宽容,因为面对机器程序没有对峙的理由和对象,从而不是非得执着己见。
从实现变革的角度,递进自组织的一个重要优点却构成障碍——历史上的制度变革总是由个别集团或阶级推动,因为变革可使其获得份额最大的利益。这种动力源于利益分配的不平均。递进自组织却是平均得益,不给任何人特权。对这种变革,强势集团会反对,弱势集团宁愿搭便车。在权力时代,无人得到权力的变革只能沦为纸上谈兵。
不过,递进自组织的原理不仅可以用于人的组织,也适用于互联网时代的信息筛选与整合,以及智慧的集结与提炼。此种蕴含商机的市场应该能够开辟另一领域,以市场的得益弥补权力动力的缺失。一旦人们看得出递进自组织的原理有在互联网上再造谷歌、脸书那类成功的可能性,市场力量便会万马争先,不可阻挡。我用递进自组织原理设计并获得了美国专利(见 http://portal.uspto.gov/pair/PublicPair)的两项应用--SELF-ORGANIZING COMMUNITY SYSTEM(US 9,223,887)和 ELECTRONIC INFORMATION FILTERING SYSTEM(US 9,171,094),便是对此的抛砖引玉。而从互联网上的递进自组织应用转换为实体的递进自组织,只有一步之遥。
另一方面,沟通时代还有另一种可能。有一种人类,虽不属于同一阶级或集团,却有相同的理想基因。他们个人意志追求的满足就是改变世界。以往他们如沙漠中的金砂被厚重寂寞相互隔离,但是当世界被互联网打通,便能找到彼此,并把互联网当作共同理想的生长之地。目前还不知道理想者的集结能否得到什么和实现什么,但是变革社会的动力已不再仅仅发端于利益,理想者的沟通将以相互沟通的理想改变世界。
8. 驶向未来的自动车
递进自组织将“权力意志”溶入“社会意志”,以“和载体”取代“权组织”,社会从此不再分离为二元,不再需要通过“压力”和“强力”才能调整或更换权力,第八章图13的模型将变成如下的图19。
在图13中看到,“社会意志”与“社会意志实现”之间隔着诸多环节,“权力意志”是主要的障碍。而在图19中,已经没有“社会意志”与“社会意志实现”的区分。或者说,在“社会意志”与“社会意志实现”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障碍,只要“社会意志”形成,就意味必定实现。
图19所表达的,“个人意志”通过“递进自组织”产生“和载体”形成“社会意志”,四个元素可被视为是完整的一体,中间没有任何断裂,也不需要联系管道,每个部分的结合都是全方位的,因此图形不用通常那种分开的框与线。用了目前这种阶梯形式,也只是为了取与本文相合的“递进”意象,而非说明它们之间有什么分隔和错位。那将是最为简洁、灵敏、有效与和平的社会结构。
政治制度有如承载社会的车,社会意志是其应有的行驶路线。二元结构的政治之车虽在大方向上不能脱离社会意志,但是恰好的状态不多,总是左摇右摆,甚至落沟或撞崖。
专制政治之车的方向盘操于当权者之手,其他人被隔离在乘客区不能过问,只有在事故频仍,撞得头破血流后,忍无可忍的乘客打破隔离,才能换上新司机,随即又会被隔离,进入下轮循环。
代议制让乘客定期推举司机,也能对司机评头论足,但是选上的司机不一定合适,或者坐上司机之位就变得任性,不到下次选举仍难更换。好在不用冒车毁人亡的风险暴动,虽然有滞后,可以等到推举新司机后再修正偏离。
根本的解决是换上一辆由社会意志直接控制的自动车。如科幻作品描写的意念驾驶,社会意志怎么想,车就怎么开。递进自组织的“和载体”相当于社会意志的“意念”,其对社会意志的体现便相当于对社会之车的驾驶。社会意志是社会之车的行驶路线,而社会之车又由社会意志控制,形成完美的自洽。
本文除递进自组织之外未涉及诸如国家形式、经济制度、所有权、财富分配、社会福利、教育、军队等方面的构建,原因在于递进自组织不是一种目标,更不是乌托邦。乌托邦构建的是理想社会或终极状态,递进自组织只是一种方法,或者说是达到理想的手段。乌托邦是事先选定的目的地,递进自组织只是驶向未来的车。目的地是什么,不由车决定,也不会有终极目标。然而只要有了这辆自动车,社会所需的其他方面便会自然形成,且会随发展自然变化,社会始终平顺无阻地按照社会意志驶向未来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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